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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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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

書房裏站滿了人,但卻是落針可聞。

賀令昭提出去北境這事,對除了昭寧大長公主與沈知韞之外的賀家眾人來說,既震驚的同時,他們又不那麽震驚。

而現在決定權在昭寧大長公主手上。

昭寧大長公主看著面前跪著的幺孫。他非足月而生,剛出生的時候,孱弱的跟個小貓似的,就連哭聲都是又小又弱的。

當時所有人都說,這孩子是早夭之相。

但她不信邪,她各處為窮人施粥贈藥,為佛祖塑金身,請了許多得高僧加持過的法寶護身符庇佑他。賀令昭十五歲之前,太醫院的太醫常年輪流待在侯府,珍稀藥材流水似的往他院子裏送。

如今,他磕磕絆絆的總算長大了。她正覺得欣慰時,他卻提出要去北境。北境是他父兄去了,都要脫一層皮的地方,他的身子骨如何能受得了?

昭寧大長公主枯瘦的手撫上賀令昭青澀堅毅的面容,聲色發顫:“二郎,祖母這一生,先喪夫又喪女其後喪幼子。你是想讓祖母有生之年,再經歷喪孫之痛嗎?”

話落,昭寧大長公主身子猛地朝前栽去。

“祖母!!!”

“母親!!!”

房中的眾人頓時臉色驟變,賀承安厲聲道:“請太醫!快請太醫來!!!”

很快,上次為賀令昭看風寒的裘太醫就被請來了。

裘太醫是太醫院的老太醫了,昭寧大長公主尚在宮中時,但凡有頭疼腦熱都是這位裘太醫看診的。後來昭寧大長公主出降,經歷了一連串的變故打擊再到如今,仍舊是裘太醫為她請平安脈。

裘太醫為昭寧大長公主診過脈,又為其施了針,而後才同賀承安道:“侯爺,可否借一步說話。”

“裘太醫請。”賀承安將裘太醫引至外間。

“大長公主先前經歷一連串的打擊,內裏本就有虧空之癥,這些年一直用藥吊著才不顯。但是切記,日後不可令其憂思過度,尤其不能再受刺激,否則老朽就無能為力了。”

裘太醫最後那句話一出,眾人皆變了臉色,賀令昭更是直接白了臉。

賀承安高大的身子猛地晃了晃。

“父親。”賀令宜立刻去扶他。

卻被賀承安推開,賀承安深吸一口氣,沙啞道:“好,有勞裘太醫了。”

之後裘太醫便下去開藥方了。昭寧大長公主還是沒醒,她躺在床上,卸下滿頭的珠翠寶冠之後,賀令昭這才發現,他祖母的頭發上早已覆滿了霜色。

街上遙遙傳來梆子聲。

賀承安道:“你祖母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來,你們先回去歇著,我在這裏守著。”

王淑慧還沒來得及開口,賀令宜與賀令昭兄弟二人異口同聲道:“爹,我陪您一起。”

賀承安看了他們兄弟二人一眼。

“令昭留下,大郎先回去歇息,明日再過來換令昭。”

他祖母向來疼愛賀令昭,醒來之後,看見賀令昭在應該會很高興。賀令宜便道:“好,那我明日一早過來換令昭。”

賀承安揮手讓他們離開了。

王淑慧本想也留下侍疾,卻被賀承安拒絕了:“你也回去歇息。”他在邊關多年,一直都是妻子代替他在母親膝下盡孝,如今他既尚未離府,賀承安想自己親自為母親侍疾。

王淑慧知道賀承安的脾氣,便也沒再多說什麽,徑自拉過不知該留還是該走的沈知韞:“你也回去歇息吧。”

沈知韞點點頭,跟著王淑慧一道離開。

走到門口時,沈知韞扭頭又朝房中看了一眼,便見賀令昭跪在昭寧大長公主床前,賀承安坐在旁側,他們父子二人誰都沒說話。

公主府與侯府緊挨在一起,中間開了一道門,供兩府平日往來。

從公主府出來之後,沈知韞先將王淑慧送回去,然後才回了他們的院子。青芷和紅蔻服侍她梳洗後,見沈知韞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,青芷低聲勸慰:“小姐,昭寧大長公主吉人自有天相,定然不會有事的。”

沈知韞輕輕頷首。青芷離開前正要熄燈時,卻被沈知韞叫住:“留一盞吧。”

青芷應了一聲,將燈盞熄的只留下一盞後,便與紅蔻一同退下了。

沈知韞獨自躺在床上,消化著今夜這一連串的變故。夜已經很深,很快她便抵擋不住困意睡了過去。

平日夜裏無人吵鬧,沈知韞總能睡的很好,但今夜半夜時,她卻莫名醒來了。

沈知韞將手腕搭在額頭上,正想閉眸繼續睡時,突然意識到不對。她猛地轉頭,看見窗邊那道昏暗的身影時,嚇的差點尖叫出聲時,那道人影卻先一步出聲:“是我。”

“賀令昭?!”沈知韞驚魂未甫坐起來,攏了攏頭發,“祖母醒了?”

賀令昭嗯了聲。他祖母醒來後,跟他說了一會兒話,便將他趕回來歇息了。

屋內的燈盞被熄了,再加上賀令昭是背對著她這邊站的,所有沈知韞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,但她從賀令昭的聲色裏,卻聽出了濃濃的失落。

沈知韞沒下床掌燈,而是單手撩開紗幔,輕聲問:“祖母還好麽?”

賀令昭又嗯了聲。

沈知韞便心下有數了。看來,昭寧大長公主沒事,有事的是賀令昭。

賀令昭想跟著一道去北境,但昭寧大長公主極力反對,再加上今夜眾人從裘太醫口中知曉了昭寧大長公主的身體狀況,那麽賀令昭想去北境一事基本就不可能了。

沈知韞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賀令昭,房中便一片沈寂。

過了好一會兒,賀令昭卻突兀開口了:“沈知韞,我這人是不是真的很差勁?”

沈知韞沒想到,賀令昭會突然問這個問題。

沈默片刻,沈知韞斟酌道:“也還好。”

雖然坊間一直都說,賀令昭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。但從他們婚後這一月的相處來看,賀令昭這人雖然學識不行,但人品不壞。

賀令昭卻像沒聽見似的,繼續道:“我爹有兩個兒子,旁人提起我哥時,都是誇讚虎父無犬子,而提到我時,則是尷尬一笑。甚至坊間的三歲稚子都在傳唱——

“賀家有二子,長子如美玉,次子如頑石。長子保家衛國忙,次子鬥雞走狗場。”

但卻無人知道,他這個鬥雞走狗場的紈絝,也渴望像父親那樣建功立業的。

但是他不可以,因為他身體“不好”,還因為他那個剛至弱冠之年便病故的小叔。

“賀令昭……”沈知韞剛起了個話頭,就被賀令昭截了去。

賀令昭呼出一口濁氣,頭也不回的沖她擺擺手:“我沒事,你就當我是在胡言亂語。時辰不早了,睡覺吧。”

說完,不等沈知韞說話,賀令昭便躺到榻上,用被子蒙住頭。

外面的燈盞被夜風拂動,緋色的燈暈時不時灑進來,落在賀令昭的被子上。過了好一會兒,沈知韞看見賀令昭的被子輕輕抖動著。

沈知韞立刻放下床幔,既給自己一個獨處的空間,也給賀令昭一個單獨的空間。

之後侯府眾人白日輪流在昭寧大長公主那裏侍疾,夜裏則是賀承安單獨留下。昭寧大長公主知道賀承安想在臨行前盡孝,便也隨了他的心願。

轉瞬,便到了正月十四,賀承安與賀令宜父子離京的日子了。

這一日,侯府的氣氛格外壓抑。昭寧大長公主率著闔府眾人,親自將賀承安與賀令宜父子送出盛京外。

賀承安翻身下馬,跪地向昭寧大長公主磕頭辭行:“母親,您保重身體,兒子去了。”

賀令宜亦跟著向王淑慧磕了頭。

昭寧大長公主與王淑慧婆媳二人皆含淚應了。而後他們父子二人翻身上馬,率著眾人出發。臨行前,賀令宜又深深看了一眼他面容恬淡清瘦的妻子,而後打馬離開。

賀承安父子一走,賀令昭便成脫韁的野馬了,他當即便去找他的狐朋狗友們出去玩樂了。甚至連上元節這日,他也只是在府裏匆促露了個臉,就不見人了。

王淑慧不禁嗔怪道:“這孩子也真是的,原本我還打算,讓他帶著你今晚出去看燈呢。”

盛京的上元夜十分熱鬧,街上香車寶馬滿路,行人摩肩接踵,街道兩側花燈點綴,一直蔓延至天際,滿城煙花盛綻鼓樂笙簫齊鳴,將整個盛京照的亮如白晝。

“大嫂小心。”沈知韞將程枝意往她身側拉了拉。

賀令昭不在府裏,王淑慧和昭寧大長公主又不愛這種熱鬧,索性便讓她們妯娌二人相伴出門賞燈了。

程枝意許久已經沒有來這麽熱鬧的地方了,她似是頗為不適應。沈知韞見狀,便挽住她的胳膊,指了指前面:“大嫂,那邊人少,我們去那邊看看怎麽樣?”

程枝意應了,她們妯娌二人在侍女的保護下,艱難挪到了橋畔的柳樹下。

剛才人太多了,程枝意被擠的發髻有些散,甫一站定,她便轉過身,對著河面整理儀容。而沈知韞則站在一旁等程枝意,順便看街上的熱鬧。

看了會兒街上的雜耍,沈知韞剛將目光落在燈山上時,就見燈山下有人打馬而過,身後跟著一群穿的姹紫嫣紅的姑娘。那群姑娘們提著花燈,一路嬌笑而過,引得旁人紛紛側目。

而坐在馬背上的人姿態風流,神色慵懶不知說了句什麽,那群姑娘們頓時喜笑顏開。

這時旁邊不知誰突然說了一句:“人不風流枉少年啊,這位公子好福氣啊!”

沈知韞深以為然,八個姑娘確實是好福氣。

只是這個領著一幫姑娘,招搖過市的人,如果不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就好了。

程枝意轉頭看見這一幕時,驚愕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,二郎怎麽能這樣!旋即,程枝意想到身側的沈知韞,忙安慰道:“弟妹,你別生氣,二郎就是愛玩了些。走,我們過去找他去……”

“大嫂。”沈知韞拉住程枝意,“不必管他,他玩他的,我們玩我們的便是。”

程枝意啊了聲,還沒反應過來時,就被沈知韞拉著走了。

而坐在馬背上的賀令昭,有一瞬覺得腦袋涼颼颼的,他條件反射性將目光在人群裏巡逡了一圈,卻沒尋到熟人,索性便將這事拋之腦後了。

賀令昭打馬行到一處酒樓門口,他剛跳下馬,小二便立刻接過韁繩,並殷勤道:“二公子,孔公子他們在二樓雅間等您。”

賀令昭甫一上去,他那幫狐朋狗友們立刻圍上來,爭相誇讚道:“二公子威武。”

剛才他們一幫人喝酒玩骰子,賀令昭輸了,作為懲罰,賀令昭便得帶著這幫姑娘招搖過市走一圈,並放話這幫姑娘今夜看上什麽,都得由他掏銀子。

“哎,賀兄,你先前不是說,那沈知韞溫順話少,又呆板無趣麽,那你瞧牡丹怎麽樣?”話落,有人壞笑著將一個面容妖嬈的姑娘往賀令昭這邊推過來。

賀令昭是盛京響當當的人物,,他人長得俊朗出手又闊綽,最主要的是他從不輕賤她們歡場女子。所以賀令昭一度被歡場女子譽為最想給他做妾的人。

今日有人既起了這個話頭,牡丹便順勢往賀令昭那邊栽去。

只是她的身體還沒挨上賀令昭衣角時,賀令昭已經避開了。牡丹摔在榻上,但上面鋪了厚厚的狐裘,並沒有摔疼。

牡丹眼底頓時滑過一抹失落。

“趙世恒,你今日才認識小爺我嗎?”賀令昭反手就給了壞笑那人一拳。

趙世恒被錘的跌坐在椅子上,捂著胸口嗷嗷叫的同時,不滿道:“賀兄,之前你說你祖母說了,不許你成婚前不許前在外面胡作非為。如今你都成婚了,怎麽遇見姑娘還一副避如蛇蠍的模樣?”

“就是,賀兄,你不會不行吧!”

“你小子才不行呢!”賀令昭一把推開那人,拿出骰子來,“都別給小爺我廢話了,來,我們繼續,這次小爺我一定要一雪前恥。”

關於賀令昭不行這個話題才就此被掀過。

之後賀令昭依舊每天在外面尋歡作樂,並不怎麽回府。這日天氣正好,孔文禮便也附庸風雅了一回,約狐朋狗友們一同踏青。

賀令昭百無聊賴便也跟著去了。

不過賀令昭和趙世恒去的遲,還走錯了地方,誤入了一場裙幄宴。

當初陛下為賀令昭和沈知韞賜婚後,他們這幫狐朋狗友曾結伴偷偷去看沈知韞長什麽樣子。所以趙世恒一眼就認出來了,人群裏那個與人把酒言歡好不快活的人是沈知韞。

“賀二,你不是說,沈知韞呆板無趣麽?”趙世恒小聲問。

賀令昭:“……”

我他娘的怎麽知道。

但人家一幫姑娘夫人們開裙幄宴,他們兩個躲在這兒看不雅觀,賀令昭拽著趙世恒的後衣領,正要將趙世恒拉走時,就聽有人提起了他。

賀令昭腳下一頓,下意識回頭。

然後他就見他那溫婉嫻雅的妻子,頓時面露嫌棄:“好端端的,提他做什麽?沒得讓人掃興。”

賀令昭:“!!!”

趙世恒:“哦豁~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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